井下蚍蜉

此乃,见识短浅与不自量力之人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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【瑜昉】伽利略与玫瑰

给布哥。

杀手au。



01.

枪声响在舞乐恰巧停顿的间隙。

开始谁也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,但随着舞台左侧池座中的一尖声叫,人们茫然的视线仿佛被收束的光一般汇聚在某个座位,那个座位的主人已经瘫倒在了座位上,他穿着黑色的西服,搭配着白衬衫——也因此,现在那上面的血迹格外清晰和刺眼。

发出惊叫的是他身边的女伴,他还在微微抽搐,或许还活着,但没人关心这些了。剧院刹那间被各种杂音所充斥,像是一瞬间便烧开的水,有些穿着黑色西装的人从各个角落冒出来,拨开人群艰难向被枪击者那边靠拢。

太慢了。

黄景瑜不动神色地游走在惊慌四散的人群中,早在开枪的同时他便迅速收枪离开了之前的位置,他并没有外逃,反而顺着阴影向舞台后摸去。

舞乐忽然又激昂了起来,但舞台上已经没了表演者,黄景瑜经过的时候想起收枪时瞥见的那个白衣舞者,他很年轻,孤零零地垂手站在那里,但意外地没有失措,仿佛那不过是一般等待舞曲响起来的准备动作。

黄景瑜对他抱了一丝亏欠的心理,但也就仅限于此了,他自觉自己实在是个善良的好人,任务时除外。今天晚上的演出大概是这位舞者的首秀,但对于黄景瑜来说也差不多,这是他主动接的第一个任务,算是他出道的投名状。

任务很简单,目标是某位黑道耆宿,他只管开枪,至于目标是怎么被最近收的新欢哄来看舞剧,身边安排保护的人又是怎么反应慢半拍的事,他一概不管。只是他到底有自己的考量,没有按照约定好的退路离开——他是想一脚踏入那个世界,而不是作为一把用过就丢的枪。

他一路畅行无阻地走到后方的大化妆间,后台基本没有人了,所有人在出事的时候基本都向人多的地方奔去,大部分人潜意识里都认为人多意味着安全,也有一小部分人会躲藏在狭小的角落里。谨慎起见,黄景瑜无意与任何人打照面,因此卫生间不能算作最佳逃离路线,他径自走向化妆间,这里堆叠着各种舞台服、化妆箱、杂物,黄景瑜利落地选择下脚地,无声地穿过整个房间,在那个衣柜的后面有个被封死的窗户,但对黄景瑜来说不成障碍,只是——

只是总会有一些不期而遇的小意外。

黄景瑜早习惯了计划中的变数,他眼角的余光捕捉到了一点动静,他立刻转过头去,只见化妆间侧边的一间更衣室的门半开着,透过那一点缝隙,他看见一双绷着脚尖练习舞蹈动作的腿。

黄景瑜脚下轻盈的动作未停,他风一样无声无息地停在了封死的窗户边,拆掉封条不过眨眼之事,他踏上窗沿的一刻难得迟疑了一下,回过头去,屋里没有丝毫异样。

他本该再沾一条人命的。

但他认出来那双腿,他头一次有些埋怨自己过好的视力,他曾在舞台上看到过,那时候那双腿毫无动作地站在那里,直到刚刚他随意的一眼,才知道一双腿也可以做出令人着迷的动作。

当然了——黄景瑜不可能因为一双迷人的腿而轻易放过任何可能有的破绽,只是他又想起了那一丝奇怪的亏欠。

这令他有些不舒服。于是他选择抹平它。

这算不得一个致命的错误,反正他还只是一个初出茅庐的杀手,犯一点小错误没什么,早在拿起枪的那一瞬间,他的生命里便只有生死大事,这事完全可以看成是一个稀松平常的疏漏,等以后和别人谈起,说不定还会赋予一点暧昧的意味。

他的心会越来越硬的。

黄景瑜坚信。

 

02.

没人会质疑黄景瑜的手段。

这个仿佛一夜之间冒出来的年轻人又狠又不要命。干他们这一行的,拥有这两点并不稀奇,但黄景瑜难得的是,他还有脑子。

做这一行,要么少年时便出来混,长大点从混成为混混,稍有点心计的可以往上爬,或者攀着关系孝敬点好处成为某大佬连枝带叶的狗腿子,要么,拥有足够强的硬件条件,半路加入,但一般这类人早在加入之前就已经被某大佬收服,算是塞进来的心腹。

黄景瑜不一样,他之前顶多算是一个外聘——那次枪杀不过是帮内权力斗争的一次角逐,不能明目张胆地用帮内的人,不然要么自损一臂,要么派去的人根本不成气候,于是只好外聘。

黄景瑜正好有兴趣插一手,说好了这一单算是投名状,但双方都有所保留,黄景瑜之前也算有点名气,之前一直是散户,没有背景,不少人对他的来历心知肚明,只是疑惑竟然还能在那次事件之后看到他。

但没多久就没人在意了,很快黄景瑜便光明正大地站在了帮内的会议上,只不过站在了另一支势力背后。

杀手从来只讲信誉,不讲情义,黄景瑜理直气壮,当初的交易早就银货两讫,没得什么好纠缠的,至于当初所说的投名状,也没说他到底属意哪一位大佬身后的位置。

那一段日子S市都不太平,只就黄景瑜所在的帮派而言,内忧外患同时爆发,在大大小小的血拼中,黄景瑜脱颖而出,他出了名的手狠心黑,凡有目标,一击必中,有心人甚至在许多事件背后推测出他的影子,因此一时间不少人对他敬而远之。

最初收留他的势力,领头人是陆生,一直对他信任有加。黄景瑜向来独来独往,很好地扮演了一把忠心耿耿的枪,偏他又极有能耐,用起来顺手又顺心,帮陆生处理了不知多少棘手的竞争对手。后来,几乎出席任何场合,陆生身边都会带着他。

但,也仅限于此了。黄景瑜从未参与任何陆生和心腹之间的密谈,如此反倒因祸得福,后来帮派内部彼此倾轧的时候,所有势力的骨干都成了互相瞄准的目标,倒没人将单单一个黄景瑜放在心上。

这场内乱几乎维持了整整一年,最终艰难挣出的,只有陆生。帮派有了新的领头人,再次由零碎整合,尽管大部分人依然各怀心事,但至少表面上再无异议。

再然后,便是在新任当家陆生举行的晚宴上,黄景瑜这把枪,这次对准了他的主人。

 

03.

黄景瑜一个人走在夜风里。

他从晚宴出来,穿的过于正式,已经引来不少过路人的打量,他将惹眼的外套脱下搭在手臂上,准备随便踏入街边的一家店。

他停下脚步,正正好看到一张海报,海报上的舞者看不清面目,在聚光灯下做着飞翔的动作,看起来又好似献祭。

这触动了他一点旧日的记忆。

那时候他应该也是一个人,枪下刚解决了一条命。

兜兜转转,竟然在这个时候回到了这个地方,黄景瑜想一想都觉得有些玄妙。他从来没把命当回事,因此也从来不信这些。

但这一天他偏偏心念一动,鬼迷心窍想要信一次。

陆生肯定死了,无论是一年前开的第一枪,还是今天这掀起轩然大波的这一枪,黄景瑜从来都是开完枪便走人,他对自己枪最信任。

陆生大概也想不到,晚宴上十之六七的人都已和黄景瑜心照不宣。他抬腿走人,后续就留给那些人收拾,至于发生冲突的后果,黄景瑜从不在乎。明天这个时候,他大概已经是那些人推出来的一个新靶子,一个新的当家。

而在明天到来之前,他忽然难得想要放纵一次,他曾掌握无数人的生死,但那并不能引起他的兴趣,有人用钱权美人诱惑他,黄景瑜也都不为所动。

但在他走进剧院的那一刻,他想起了曾经惊鸿一瞥的一双腿,于是他下了一个决定,如果这次再见到那个人,不管用什么手段,他都要把那个人圈在自己身边。

这是命,他冷冷地想着,怨不得任何人。

他坐在池座,不可避免地想到一年前的那次刺杀,但这念头也是眨眼便过,掌声雷动中舞台开幕,他漫不经心地抬眼看去,舞台上白衣舞者垂手而立。

他看见那双脚。

一只踏地,一只脚悬空紧绷脚尖,音乐起,那只脚轻轻一点地,台下黄景瑜便吐出一口气。

他的心脏被狙击了。

那场舞黄景瑜没看到最后。他避开旁人视线,来到后台。

舞者的名字很轻易便能得知。尹昉,很普通,但似乎很有名,黄景瑜听人谈论起的时候能听见尊敬和仰慕,连他舞台首秀遇到的那点意外都带了点传奇色彩。

尹昉拥有专门的化妆间,黄景瑜站在空无一人的房间里,在那个大大的梳妆镜里看见自己,他的胸前还别了一朵玫瑰,那是他刚刚参加晚宴的时候带在胸前的,那时候他西装革履,手里的枪对着新任当家,他的手很稳,枪也很准。

他又想起了一年前死在池座的那个人,然后是陆生倒地的时候胸前炸开的血花。走这条路的很少能够拥有一个善终,黄景瑜久久的看着镜中的自己,还有那朵玫瑰。

最终他摘下玫瑰,轻轻放下,他端详了一会,又左右找来一些新鲜的水淋上。他俯下身去亲吻玫瑰,花瓣湿润,像是台上灯光下一抹惨白的唇。

等到尹昉被众人簇拥着回到这间屋子的时候,便看见自己的位上不知什么时候被人放了一朵玫瑰,那朵玫瑰静静地躺在梳妆台前,有些蔫蔫的,但又因洒上水而发着亮。

看起来漫不经心,又仿佛刻意讨好。

 

04.

自那次之后,尹昉每次表演完后,都会在自己的位上看见一朵玫瑰。没人会把这朵玫瑰当回事,连桃色新闻都算不上,每次都只有孤零零的一朵——没见过哪个仰慕者会这样小气。

也有人觉得是恶作剧,只是尹昉不以为意,其余人也就没放在心上了。

尹昉拿起那枝花,和前几次一样,旁边留了一张卡片,一句不知所云的话,留名是伽利略。

尹昉看了一会,便和往常一样随意收了起来,那只玫瑰也被他拿在手里,他向来不爱应酬,演出完之后便要回去,大家知道他的脾性,便各自和他道别,一起热热闹闹地去聚餐了。

尹昉回到家的时候已经很晚了,他一个人住,倒也没什么规矩。开灯之后,他径自走到餐桌前,那里他新买了一只花瓶,他将手里的玫瑰放进去,又数了数,已经九朵了。连最初的那朵也在,尹昉养的很精心,专门买了营养液,就是想要花开得久一点。

开始自然也是有人问的,开玩笑一般笑他:“尹师兄很喜欢这花呀?”

别人送的成束成篮的他都没管,只分给其他的姑娘,唯有这一朵拿着,倒显得他格外在意似的。

“这倒没有,”他记得自己这么回答,“只是看这朵花怪可怜的,单单的一枝,也养不活多久吧。”

已经九朵了。

但“伽利略”依然没有要现面的意思,尹昉托着腮,垂目看着桌上摆成一排的卡片,每一张上面都有一句话,看起来完全不知所谓,不过,尹昉看了又看,像是真的能读懂什么似的。

每次都是同样的时间出现,又没什么人发现,说明身手很好,应该也是来看他演出的,但若要兼顾放玫瑰,势必不能将舞蹈看完。

如果不是来看演出的,那是来看什么的?

尹昉的手指划过卡片边缘,蓦然,露出一个沉静的微笑。

下一场演出的时候,应尹昉的要求,节目的顺序稍稍做了调整,负责管理的清姐陪着尹昉站在舞台后侧,有些探究地看他悄悄地观察着地下的池座。

“你这是找谁呢?”清姐问。

尹昉有些不好意思地笑:“没谁,就看看。”

他笑起来有些腼腆,清姐也不想为难他,只提了一句:“就为看看,直接把节目调了?”

“就这一次,下不为例,”尹昉央她,说起来他们算是同学,平时也亲近,“回头请你去兰苑。”

清姐似笑非笑地看着他:“真下血本啊,你到底看什么呢?”

她也跟着扫了一眼,没看到什么紧要人物,但尹昉的眼神已经收回来了。

这次演出结束后,尹昉没有马上回后台,他随意抓了一顶帽子戴在头上,顺着人流向门口跑去。

“先生!等一等!”他伸手去扯一个年轻人的衣摆,那人微微一顿,大概是想要避开却又停了下来。

他转过身来,这是个很不起眼的年轻人,尹昉打量了一下他的帽子、眼镜以及唇上方的一抹小胡子,忽然笑出来。

“先生,”他笑眯眯地伸手握了握这人的手,像是异常友善地打了个招呼,“下次来的时候,可以看完整支舞的。”

他说完便摆了摆手,不同于来时的急切,脚步轻缓地离开了。

那个年轻人还站在原地,半晌,他展开手心,那里被人塞了一张精致的卡片,卡片上一行小字:

“你好,伽利略先生。”

 

05.

“你好,伽利略先生。”

这张卡片如今躺在黄景瑜的面前。

尹昉认出他了。这有些不可思议,有一瞬间黄景瑜以为自己的伪装手段生疏了,但他回来在小弟们面前晃了几圈,没人认出来他。

当然,也或许本来就很少人去注意黄景瑜长什么样。

他如今已经很少出现在人前了,曾经的杀手身份已经不再被人提起,如今他是这条道上说一不二的龙头。没人会想到他会每周固定去看一场普通的演出。

但尹昉认出他了。这是个危险的信号。

只是眼下这个警示被黄景瑜放在了一边,他看着那个卡片,仿佛上面有花似的。跟着他想起自己每次精心挑选的一朵玫瑰,再然后他又想起了尹昉的化妆间。

他不可避免地想起一切的源头,不过是因为他无意间看见了一双腿。

如今再回想,他便觉出一些其他的意味。

一般的舞者,会在目睹枪杀后,回到更衣室,然后若无其事地练习舞蹈动作吗?

黄景瑜将那张卡片拿起,他的思维又一次散漫开来,他不由自主地去想自己送出去的那些卡片,是不是也这样被尹昉拿在手里。

尹昉送来这张卡片,又代表什么意思?

黄景瑜送花的含义全无掩饰,而尹昉若是回应……

他的心忽然重重跳了一下,接着慢慢恢复正常,就像是他第一次坐在台下看尹昉跳舞一样。

我有必须做的事。他想。

但他依旧还想着尹昉。

尹昉生的不过普通的英俊,五官端正,若是笑起来便会显得温厚些。但黄景瑜看过他跳舞,他高昂着头,向着一边侧过脸去,他的眼睛垂下来,便显出一点冷漠疏离的孤傲。那个时候他整个人都变得有棱角起来。

黄景瑜喜欢有棱角的东西。很小的时候,冬天里他饿着肚子和一群小孩去够屋檐的冰棱,他喜欢那些生的奇形怪状的冰棱,握在手里,看着凸起的冰刺透过他手指的缝隙。

他迎着阳光看,怎么也看不够,往往手冻得通红也舍不得放手。

他的心里忽然生出了一点别的东西,这令他的心骤然滚烫起来,他又一次想起了当初踏进剧院前的那个念头。后来他放弃了,或许是他的心还不够硬,他想要尹昉留在舞台上,而自己要在台下永远看着他——只是他的永远又能有多久呢?

但现在,他想要反悔,他还想再信一次。

这是命,他看着那张卡片,像是面对一只忽然伸过来的手,他没想得到回应,是尹昉自顾自地伸出手,这是命,他想,是我的命,也是他的命。

他有必须要做的事。

他也有不想放手的人。

 

06.

尹昉打开家门。

他瞬间便觉出了不对——屋里的灯开着,他下意识地将手伸进口袋,刚刚碰到手机的时候,屋里传出一声:“进来吧。”

尹昉停了动作,有些迟疑地进了屋,但并没有关门,他走过玄关,便看见餐桌旁坐了一个陌生人,正盯着那瓶花看。

那人转过脸来,是个年轻人,眉眼清秀而锐利,尹昉蓦然放松下来,回身将门带上。

那人已经从他的反应确定了什么。

“你认识我。”那人说。

尹昉走过去,坐到他对面:“我记得你。”

他们的视线不自觉地一起看向了那瓶花,接着对视了一下又分开。

“你很会养花。”那人低着头说。

尹昉有些想要微笑,无论这个人是什么身份,此时流露出的情状倒青涩得可爱。

他大方地坦承:“用心养自然养得好。”

那人眼睛一亮,看了他一眼,又转去看那瓶花。

“我叫尹昉,”尹昉单刀直入,“不管你之前知道不知道,我现在告诉你了。那么,你的名字?”

那人愣了愣:“……黄景瑜。”

“很好,”看得出是真名,尹昉满意地点点头,“既然在一起了,没道理连名字也不知道。”

黄景瑜呆呆地看着他。

“那么,”尹昉接着又问,“今天你没有伪装吧?”

黄景瑜终于回过神来。

“等……什么在一起了?”他看起来很有些怀疑人生,疑惑都写在脸上了,尹昉只淡淡地看着他,直到他老实回答,“没有。”

这次没等尹昉再开口,他抢先问道:“你说你记得,是看过我的脸吧?”他说了一个日期,正是一年多前那次枪杀的日子,“是那次?”

尹昉倒很是悠然:“我不记得了。”

黄景瑜看了他一会,慢吞吞地说道:“你和我想的,有点不一样。”

“后悔了?”尹昉问,“要分手可以,但要我先提。”

黄景瑜很是不可思议:“你没明白我在说什么?你知道我是什么人吗?你怎么这么轻易……”

尹昉歪着头打量了他一会,轻声道:“你不是伽利略吗?”

黄景瑜忽然住了声。

尹昉拾起桌子上的那些卡片,手指点了点:“这上面,说的是真话吗?”

黄景瑜:“是。”

尹昉笑着看他,忽然又叹了口气:“黄景瑜,我三十二岁。”

黄景瑜有些莫名,但还是顺着他说:“我二十六。”

“没明白的是你,”尹昉的声音又变得淡淡的,“我问你,你送我花,是不是因为对我有意?”

“……是。”

“你今天上门,是不是想要更进一步?”

“是,但是……”

尹昉打断他:“是你追求我,我回应你了,在一起不是很自然?我三十二岁,单身,现在答应你的追求,你该是欢呼、高兴,庆幸我没有因为年龄差而拒绝你。”

“你该庆幸是我踏出这一步。”他看着黄景瑜。

黄景瑜在他的盯视下,犹豫地举起双手,小心翼翼地欢呼了一声。

尹昉终于满意地点点头,他倾身过去,给了他新鲜出炉的男朋友一个吻。

黄景瑜恍恍惚惚的,他觉得仿佛从尹昉进入家门的那一刻都像是在做梦。

不过至少有一点是真的,那就是尹昉的唇吻起来,真的很像是占了露水的花瓣。

 

07.

就这么在一起了?

直到现在,黄景瑜偶尔还会这么想。尹昉实在超脱出他的一部分认知,原先想好的那些曲折如今一个也没有,对于他的身份和背后的故事,尹昉一句也没问。

可是这样的尹昉,只会令他更心动而已。

他们见面的机会仍然不多,黄景瑜更加谨慎了,但又有什么能阻挡一个刚刚坠入爱河的人呢?他尽最大的可能隐藏行踪,想要多在尹昉的那间小公寓里窝一会。

在一起之后才知道尹昉本人其实在某些方面挺笨拙的。

黄景瑜有些惊奇,问他:“我还以为你事事都在掌握呢。”

“想多了,”尹昉毫不客气地说,“我早想过要是再见到你该怎么说,还专门学习了谈判的技巧。”

黄景瑜嘿嘿笑:“你也挺中意我啊。”

他自己一个人坐着美了一会,上网搜了搜情话,随后柔情蜜意地喊:“昉儿。”

尹昉瞧都没瞧他一眼。

黄景瑜也觉得肉麻,只好老老实实喊:“哎,尹昉。”

尹昉便应一声。

黄景瑜忽然不敢看他,躺倒在他身边捻着他衣摆上的一个线头:“你知道我是做什么的吧?”

尹昉没吭声,黄景瑜等了半天,蓦地头顶一暖,竟是尹昉摸了摸他的头。

黄景瑜顿了顿,一下子打开了话头:“尹昉,我不是好人,也没做过多少好事,我朝不保夕的。”

“我杀过人——这你应该也知道,不止那一个,很多。总有一天我也会和那些死在我枪下的人一样,尹昉,我没有好结局的。”

“你知道我之前送你玫瑰的时候在想什么吗?我那时候想,一直看着你跳舞也好,我一直给你送花,送一辈子花。可能也没几朵,谁知道我这一辈子有多短呢?”

“尹昉,我那个时候就想,说不定哪天我也被人枪杀在舞台下面,倒时候血从我胸前飞出来,就当是我送你的最后一朵花了。”

“尹昉……”

尹昉只是听着,那只抚摸他的手始终平稳,这给了黄景瑜一点勇气,让他得以直面长久以来掩藏掉的一些东西,曾经他以为自己永久抛弃了,但现在才发现,原来那些一直都在。

他该早一点说给尹昉听的,而不是现在,他们都在一起了,他甚至想要立刻握住尹昉的手,故作可怜也好,哀求也好,还是要使什么手段,他要尹昉不要离开他。

但这是不应该的,是他越过了那条线,他想要的太多了,黄景瑜很早前就明白一个道理,越是想抓住,就越会失去。

他猛地坐起来:“尹昉,我——”

尹昉按住了他的肩膀。

“先别走,”他竟看出了黄景瑜的意图,“你的故事还没说完。”

黄景瑜背对着他坐在那里。

“我三十二了,”他又一次提起,“我能给自己拿主意。黄景瑜,别把我想的太不成熟。”

“你若是想说,还有什么,一起说了吧。”尹昉拿开了手,并没刻意阻止他。

黄景瑜静静地坐在那里。

终于,他像是虚弱地为自己辩解似的说了一句:“我没杀过无辜之人。”

“尹昉,我有必须要做的事。”

 

08.

黄景瑜的人生,在他自己看来,应该是一分为二的。

十五岁之前,他和母亲跟着一年难得见几次面的父亲频繁地变动住址,他在各个学校流浪,竟然也毫不落后地平安上到了高中,十五岁之后,他一夕之间家破人亡,在各个亲戚家里辗转了一段时间后,他独自出走,从此开始了他一个人颠沛流离的生活。

他记得杀自己父母的人是谁,这对他来说有些残忍,之后他成了街边普通混混中的一员,只不过他一直记得自己要做的事,所以他最先学的,是杀人的技术。

但等他足够独当一面,成为一个技术不错的杀手的时候,他的目标已经从黑暗世界里功成名就地退出,转而摇身一变,走上了白道。

这就需要他去聚拢自己的势力。

他足够耐心,也足够狠心。他可以等十几年,也可以为此将自己变作杀人的枪。

初出茅庐的黄景瑜枪口对准的第一个人,看起来就是个寻常的老头。但黄景瑜知道,那人年轻时就是个出名的变态,于某方面有些出格的嗜好,消失在他家庄园的少年少女不知有多少。

他扣动扳机的时候,一瞬间有些轻微的恶心,紧接着他看到台上的舞者,像是被舞者感染,他迅速又稳定了下来。

“你信命吗?”黄景瑜问。

尹昉忽而感叹:“我导师曾告诉我,人生来就是受苦的,而人生的苦是没有尽头的。”

黄景瑜抬眼望着他。

“如果折断一只鸟的翅膀,会怎么样呢?”他说,“对于普通的鸟儿来说,挣扎着仿佛也能活,说不定仍然可以活得很好。但,如果那是一只想飞的鸟儿呢?”

黄景瑜的目光若有所思地落在他的腿上。

“别这么看我,我不是说我,”尹昉失笑,“我只是想告诉你,我看过很多事,对于黑白之分早没了执着。你觉得你不是好人,其实清白的‘良民’也是可以作恶的,只不过手段要体面的多。”

“他们往往不会夺走你的命,但是会夺走比你的命还要重要的东西,”尹昉说,“在我看来,人类对于同类的剥夺,无时无刻不在发生。”

“但终究还是没有夺走别人的命。”黄景瑜说。

尹昉说:“对有些人来说,有些事比生死还重要。我也不是说生死不重要。你该明白我的意思。”

“有些事发生了便发生了,谁也没有办法,要么和自己和解,要么就这么着过下去,”他说,“有时候命运的确是不可避免的。你看,即使选择做一个纯粹的舞者,也难保有一天有人在你的舞台下面被枪杀。”

黄景瑜忍不住问他:“你怪我吗?”

尹昉笑了笑,他垂下眼,没有回答。

黄景瑜便知自己问了一句废话,他静了一会,说道:“我不信命。”

“尹昉,我不信命。但遇见你之后……”

有些话完全不必说出口,尹昉回视他,他有一双动人的眼睛,想说什么话用眼睛就可以说得明白,黄景瑜便知道,尹昉懂得。

他仍然不信命。只有那一次,他冥冥之中又踏入了那个舞剧院,那一次他决定信了某些命中注定的俗话。

黄景瑜想起年少时他离开校园的那个下午,平平常常,没人知道那个普通的少年下了一个怎样的决定。他记得那时候黑板上画了一座塔,塔是斜的,像是他已然倾倒无可挽回的人生,他离开教师前看的最后一眼,是老师写在黑板上的一个名字。

伽利略。

在之后的岁月,黄景瑜无数次梦见那个下午,梦见那个终将倾倒的斜塔,后来他有兴趣了解更多,于是梦中他成了一颗掉落的球。

这么多年他一直在失重的梦里坠落。

直到他遇见尹昉。

 

09.

黄景瑜骤然多了第三段人生。

他在尹昉这里安定了下来。说起来可能显得有些软弱,但他的确是一直在尹昉这里寻求平静。无论是第一次开枪的那一眼,还是之后他每每去看尹昉的表演,他总能在尹昉这里得到自己所寻求的。

他们过了一段平静的日子。

黄景瑜安排好几道布置之后便果断地断了和帮里的联系,他之前有些过于高调,就此蛰伏一段时间也好。

他和尹昉成了极普通的情侣,用尹昉的话说,他们本也不过一对普通的情人。黄景瑜心安理得地做起了宅男,连带着尹昉也很少出门了。

尹昉买了好几箱影碟,两个人便在客厅的沙发上消磨过无数的时光,看电影的时候,尹昉总是比着里面的男主角说:“你比他帅。”

有时候他们会做 爱。

尹昉的腰不好,两人便侧着身子躺在一起,黄景瑜握着他的脚从后面进入。尹昉的呻吟很软,黄景瑜总也听不厌,他精力很好,有时候在床上随意厮磨便是大半天。

尹昉起不来的时候,黄景瑜便做好了饭直接给他端去床头,尹昉在床上打滚,笑他:“黄妈妈。”

黄景瑜任他打趣:“妈妈就妈妈吧,那你当爸爸。以后要是领养个孩子,还得我来养……”

他很认真地畅想了一会,像是真的有那样的以后一样。

尹昉看着他,眼睛里有宁静的笑意。

有次尹昉给黄景瑜洗头,黄景瑜顶着满头泡沫,忽然说:“要是能一辈子这样就好了。”

尹昉的手停了停,又若无其事地继续了。

黄景瑜很喜欢说一辈子,之前也说过要送尹昉一辈子花,他说到做到,直到现在,尹昉每次演出回来后,餐桌上的花瓶里便会多一支玫瑰,也不知道他从哪里弄来的。

他最近似乎变得多愁善感起来,尹昉俯视着他,黄景瑜闭着眼睛,这么看仿佛也不过是个大男孩,尹昉想着十五岁的黄景瑜,心里忽然一痛,连带着手也抽搐了一下。

黄景瑜就睁开眼睛,他望着尹昉,这么看着几乎有几分天真了。

他说:“尹昉,你真好看。”

一滴水落了下来,在泡沫上滴出一点空隙,黄景瑜坐了起来,有些无措地:“你怎么哭了——”

尹昉茫然地看着他,下意识地举起手蹭了一下脸,却蹭了一脸泡沫,两人互相看了看,一齐笑了起来。

笑过之后便是沉默。

尹昉拿过毛巾,将脸擦干净了,问道:“要走了吗?”

黄景瑜抿了抿唇,偷偷看了他两眼,见他脸色还好,便“恩”了一声。

“做你想做的吧。”尹昉长长地出了一口气,像是有些疲惫地眨了眨眼睛。

“但是,如果可以,答应我留下一条命。”

黄景瑜低声问:“你要我别杀他?”

“我要你留你自己的命。”尹昉说。

 

10.

黄景瑜消失了。

他的确将尹昉保护得很好,直到几个月后,他在新闻里听见某位人物落马,也没有什么有心人找上门来。

一切仿佛都尘埃落定,那条新闻也不过短短数句,轻描淡写,但谁知道这背后又有多少事湮没在尘埃里?

黄景瑜依然没有出现。

尹昉自他离开便暂停了一切演出,他不想自己在台上演出之后来到后台,发现梳妆镜前空荡荡的,那仿佛在宣告一个人的一辈子就此终止。

花瓶里的花也早已凋谢,即使尹昉用了最昂贵的营养液,也终究留不住生命的逝去,他固执地保留了那几根光秃秃的枝干,每天吃饭的时候都要望好久。

他从没觉得时光过得这样慢。

但即使如此,时间也不会刻意等着谁,那几根枝干最终还是不在了,尹昉在它们彻底腐烂前拿了出来,他舍不得扔,便包起来放在了冰箱里。

直到有一天,手机系统给他发了生日祝福,他才忽然察觉,原来他已经又长了一岁。

他想起他和黄景瑜第一次见面的时候说的话。

“我已经三十三了,”尹昉自言自语,“你该是二十七了。”

他决定给黄景瑜过生,他并不知道黄景瑜的生日,索性自己的生日就当是他的生日。他抓起钥匙,到了门前又匆匆折返,拿了钱包出门。

他在外面耽搁了一会,他没有预先订蛋糕,好在他不在意这个,随意选了一个拎在手里,路过花店的时候,他驻足许久,老板看他望着一簇红玫瑰出神,便上前热情地招呼他,尹昉冲他抱歉地笑了笑,转身走开了。

回到家的时候已经是傍晚了,他拿着钥匙打开门,忽地便是一愣——

屋里的灯开着。

“进来吧。”有人说。

他的整个世界忽然模糊,那仿佛过了很长时间,他终于找回知觉,夕阳透过阳台照进这间小小的公寓,他站在客厅里,看着餐桌边的那个人,那人手边的花瓶里,葱葱郁郁一大捧红玫瑰。

“想着欠你不少花,这次一下送来,不要埋怨我懒啊,”黄景瑜说,见他一直站在那里,笑道,“还认识我吗?”

“我记得你。”尹昉说。

他眨眨眼,眼里的光亮便慢慢隐去,没什么需要流泪的,这时候,他该是欢呼、高兴。 

他们相视而笑。

有时候人会说爱能战胜恨。但至少对于黄景瑜而言,恨是永远化消不了的,或许那已经不是恨了,而只是“必须要做的事”。

一个人如果能用十几年的光阴去求一个结果,那么无论求得与否,他最后也只能剩下这个结果,除此之外,他的人生什么也没有。

只是——

只是总会有一些不期而遇的小意外。

就像尹昉出现在他的生命里。或许连当初的那个黄景瑜也不知晓,那次他一念之差放过尹昉,其实也是放过了日后的自己。

就像已被证实的真理,无论多么不同的两颗球,只要同时放手,总会一起落地的。

尹昉没有告诉黄景瑜的是,那个时候杀手看见一双跳舞的腿,舞者也在屋里斜角的镜子里看见一张脸。那是一张格外年轻的脸,冷峻又苍白,带着刚刚结束一条生命的煞气。

那一刻,命运同时对他们放开了手。

他们一同坠落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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